乌镇人陈向宏曾经说过，历史和文化都不能单独拿出来说事儿，除了静态的细节呈现，还需要整体的风貌呈现，更需要建立更好的文化活动平台.

2013年乌镇戏剧节的应运而生，给景区赋能，给小镇添彩，把这种传统与现代多元的文化冲撞达到一个更加戏剧化的效果。

而在已经享誉世界四十年的利贺戏剧节，则完全不用历史和文化说事儿，铃木忠志大师在最纯粹也最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全凭人的意志力构造了一个戏剧修行的道场。

1、边缘视角

1976年2月12日，厌倦了东京商业氛围的铃木忠志，第一次来到富山县的利贺村，就被几乎埋没在1米多高的暴雪中的无人居住的合掌造震慑住了.

立即决定将他的SCOT剧团迁徙至此，并租用其中一间合掌造，和建筑大师矶崎新一起改造成了现在著名的剧场，利贺山房。

当整个社会都在追随越大越好时，他却努力把戏剧带回源头。

真正去了解世界，需要中心的视角，也需要边缘的视角。

一小撮不愿妥协的艺术家一起，利用这个平台来审视时代，恢复戏剧行为的深度和浓度。

铃木说，“东京的剧场，内部早已钢筋水泥，构造大同小异，最新型的机器设备，操纵着技术化的舞台空间。”

利贺的合掌屋剧场则是日本古代农民的农舍改造的，有着一个稻草的屋顶，冬天下再大的雪屋顶也不会严重积雪.

“合掌”屋顶的木结构，即使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也丝毫不用担心它的安全性，相反那正是生命力的象征。

在合掌屋中演出，每个观众都成为一个个“能量”行为的见证者。

2、自然能量

利贺村里还有熊出没，时常看到蛇，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需要具备很大的能量，否则很难在那里生活”。

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来继续自己的艺术道路？

铃木说在他成长的经历当中，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麻烦，

他需要做的就是去克服它们才能获得进步和内心的安宁。

“举足下足，无非道场”。

在铃木忠志看来，现代社会的“非动物能量”，电力、石油甚至核动力，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了太多的便捷，但也在无形中剥夺了人的动物能量。

灯光、音响、升降台等“非动物性能源”固然使得现代舞台更富“视觉性”，

但对铃木来说，剧场艺术的本质，是要揭示、发掘人的身体内部的“动物能量”。

铃木忠志的专执和纯粹给演员和观众都带来巨大震撼，

实景的舞美质感、导演调控的精准、演员从不使用麦克风，整个剧场都能听到演员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需要演员拥有像运动员一样的技术能力和艺术家一般的艺术能力。”铃木忠志在给学员上课时如是说。

（图：在演出前的暖身，铃木稍显温和。而在平常排练中，他会很激动，用热情感染演员，并且随时打断，很大声地纠正，非常严厉）

3、戏剧修行

1982年，日本的第一个国际性戏剧节——利贺国际戏剧节正式设立。

剧团的迁徙不但没有流失观众，反而吸引了更多全世界各地热爱戏剧艺术的人们前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戏剧朝圣。

稀少的人烟，清新的空气，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的剧场，与世隔绝的戏剧创作和训练……无不让戏剧人对这片世外桃源心驰神往。

SCOT 剧团的演员们，四人一间榻榻米地铺，集体食堂，公共浴室，公共盥洗间，公共大厅。

每日除训练、排练、演出，别无它欲。一日三餐，打扫卫生，剧场维修，灯光衣服道具都是他们自己加工完成的。

铃木忠志用这样的方法来让他的演员们完成每日如同僧侣般的日常修行。

如参加过剧团训练的中国演员谷京盛所说，“没有必要去分（你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因为这些都是跟你在台上有关系的，当你尝试去装灯，你表演的时候就会更明确应该用怎么样的情感来面对这个舞台。”

深深植根于东方农业社会的传统,训练时演员都不穿鞋，因为“双脚和土地接触的感觉，这是所有的基础。”

就像铃木忠志常说的，“我不是在培养好演员，而是在培养好人，坚强的人，离开手机依然能活的人。”

4、长城剧场

2014年端午节，应陈向宏邀请，铃木忠志在古北水镇度过了他的76岁生日，

当看到长城脚下这个尚未完全完工的露天剧场，老人兴奋地称赞这座剧场“领先世界很多剧场几百年，可以与古希腊剧场相媲美”。

几乎整整一天，铃木忠志都独自待在剧场。

在空山旷野间，他感觉到一股“野性”的力量。

当下决定，要在这个“晚年看到的最具有创作欲望的剧场”演一出古希腊话剧，

并提出要由陈向宏亲自担任剧场经理。

10月底的密云，晚上已至零度。这时候在露天演出并不是个好主意，

但拗不住铃木的热情，按照他的要求修葺一新的露天长城剧场正式迎来了它的首演嘉宾——日本铃木利贺剧团SCOT（Suzuki Company of Toga）。

此后三年间，《厄勒克特拉》和《咔哧咔哧山》、《大鼻子情圣》等充满铃木忠志个人风格戏剧作品都在这里一一上演。

（图，古北水镇露天“长城剧场”以巍峨的司马台长城为背景，将艺术设计融于自然中。在原有的山坳地形中，天然构成环形剧场，于山坡环绕中，设开敞式露天舞台，坡上依山而建阶梯状条形座椅，构成一座庞大的露天圆形剧场。为了铃木忠志大师于9月即将上演的戏剧能呈现更好的演出效果，精心设计了升降舞台。在长城剧场，演员们以天地为幕，以长城为背景，进行艺术创作。对于观众而言，也是极其难得与震撼的观赏体验）

5、万里上人

在古北水镇每天彩排和正式演出之前，SCOT团员们提着水桶，跪在地胶上用抹布反复擦拭，像认真的值日生。

谈到中国大陆的戏剧导演，铃木觉得可惜——他们大多没有属于自己的剧团和演员。“一定要同甘共苦，经过一段时间，剧团才会有凝聚力。”

演出一定要完美，灯光打歪了几公分，音乐起慢了一两秒，演员抬手的高度、脚尖的指向、台词的呼吸，都不可以有丝毫误差。。

八旬老翁铃木忠志，一边更加严苛地要求着自己和团员，一边已经达到了一个淡然的境界，他宣称“不爱戏剧”，甚至变换自己的名字。

“在北京，不要叫我铃木忠志。”万里上人，是他在古北水镇给自己起的名字。“

‘上人’就是‘厉害的人’”，“万里就是万里长城，也是长寿的意思，已经走过许多路，行到过很多地方了。”

古北水镇，也是铃木老爷子至今唯一在日本利贺以外开办过铃木戏剧艺术塾的地方。

6、专注度，神秘感

作为观众的你来到长城剧场，如果碰到铃木忠志，他会特地告诉你，“往后坐，后面效果好。” 

晚上六点，远处司马台长城的冷光灯亮起，坐在剧场最后一排，风景和故事都一览无余。舞台缩小了，像是镶嵌在群山之中的镜框，仪式感减弱，戏剧性却加强了。

铃木说，人一旦专注于自己的身体，就会显得很神秘。

好比说，你拉肚子了要使劲憋住的时候，或者在泳池里尿尿小心控制的时候，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上，别人看你就会感觉很神秘。。（这就是大师啊，搁普通人这么说话会被举报的吧）

长城剧场的环境除了加剧这种神秘感，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缺憾——冷。

深秋时节，观众们已经穿上了羽绒服。但台上排练的演员从头至尾只穿短袖短裤。冷怎么办？铃木忠志最欣赏的中国学员，青年演员田冲的回答是：更加保持专注。

7、随喜随缘

在所谓的商业模式方面，利贺戏剧节最大的特色就在于“随喜”观剧。

观众们凭自己的预约信息在剧场或事务所领取预约号，提前在剧场附近排队，并按顺序入场，演出前或演出后，观众们全凭自己的心意投入“票款”至随喜箱内即可。

“这无关认同，也无所谓接不接受，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东西，不是让大家接受我的戏剧，而是理解我的行动。如果支持我的行动就来，不是非要付钱。这么多年，做一个作品前我不会考虑能不能被接受，我就是要强调作品不是为了赚钱的”，铃木说。

与此同时，利贺戏剧节二十多年政府也给予了很大的资助，还受到很多国内国际企业的资助。

在2015年的利贺戏剧节上，当地企业家上台说：以前是我父亲赞助利贺艺术节，今天轮到我来赞助这个戏剧节。

台下的陈向宏深受触动：“我就想有一天，乌镇也会有企业家说，我爸爸赞助过乌镇戏剧节，今天我也来赞助。这对观众来说，比看戏更受启发”。

8、无问西东

铃木曾说过，在深山的村子里做戏剧节的初衷，“是想让大家可以停留比较久，彼此认识比较深。”而不是像其他的戏剧节，大部分团体来了又走，停留时间很短，艺术家彼此无法好好认识交流。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用西方戏剧的方式表达日本文化，

或是用东方的方式表达西方戏剧，

但承认自己试图经由戏剧来发现日本的文化根源，并通过剧场来改变日本。

在铃木看来，亚洲戏剧和西方戏剧的不同，

就在于亚洲的戏剧在身体表达方面是很发达的。

“对身体的有趣姿势的累积，形成了亚洲戏剧的传统。欧洲人则用语言创造思考的乐趣。我对于‘人到底是什么’这种思考方式是从欧洲戏剧里面学习的，而对感受性则是从亚洲学习的。”铃木忠志说。

谷京盛通过参加铃木忠志剧团培训和演出的切身感受则是，

一个好的作品里，你也可以读到过去，也可以发现未来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出现。

一个艺术家必须同时思考：本国是什么，他国是什么，历史是什么、未来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图，利贺主要的戏剧活动，就是在这个村子里进行的，总共6个主要剧场，野外剧场，岩石剧场，旧利贺山房，新利贺山房，利贺制造交流馆，利贺大山房）

8、以戏带旅

从东京乘新干线到富山，再搭乘一天只有两班的巴士，

从最近的山脚下到利贺艺术公园，蜿蜒的山路开车还要2个小时。

而在山上，没有任何的商店，只有一个名叫volcano的餐厅，

由SCOT团员们自己打理，平时是解决一日三餐的地方。

每当戏剧节的时候，

铃木先生都会亲自到这里开party欢迎各国戏剧人和游客的到来。

大老远来到利贺的，即使是游客也一定是戏剧的发烧友了，

在演出当天也会有少量临时取号排队的名额，野外剧场的戏一般都还是能进场。

想住宿必须提前预约，即使是帐篷，否则只能摸黑两个小时下山寻找酒店了。

住宿标准分为：

• 帐篷（夏季特设）1000円/晚 ，

• 宿舍（单人，不含早，男女分开），4200円/晚，

• 民宿（含早，男女分开/2人单间）7000円/晚，

住帐篷、宿舍的客人可在美食馆（グルメ館）用早餐，需提前预约，费用为600円/人。

戏剧节期间会提供南砺特色的荞麦面、韩国拉面、热狗、北海道冰淇淋，

在和古北水镇“联姻”后，有时还会有北京空运过去现做的烤鸭和馄饨……

晚间还有帐篷内的音乐酒吧，剧场间也会有流动便利店车。

露营游客可在美食广场附近使用投币淋浴间，

如果想要享受更加舒适的沐浴，可以前往距离剧场30分钟步程的的天竺温泉。

夏季的利贺正值雨季，野外剧场上演的剧目即使下再大的雨也不会停演，

演出途中不能撑伞，SCOT事务所会向观众分发雨衣和防潮坐垫。

除了指定吸烟点的位置，利贺艺术村的其他区域都是严禁吸烟的，包括电子烟也只允许在指定吸烟点使用（在铃木的王国一切要按老爷子的规矩来）。

每出晚场剧目演出结束后，利贺的夜空会绽放花火，

老爷子还会亲自敲开一罐陈年老酒，跟团队和游客一起分享。

（图：在不下雨的时候为了防止天干物燥，七月流火，放烟花之前会先给稻草屋顶浇水）

在最新的纪录片中，83岁的铃木忠志依然亲自驾驶操作铲车，一边清扫利贺村道路上的积雪，一边对镜头这边的观众鼓劲儿：“战胜corona virus，必胜！”